“是！”
文瑞略一眼扫过凤三着的一身军服，便看出这人的官位要高上自己一处，即刻站起来先起了个军礼，凤三叫他吓了一跳，也是习惯地回了一个，二人对看一眼却都笑了出来。
“忘记此刻不是在军营中，都习惯了。”凤三笑着说后，顺道将手放下来，也示意文瑞坐下，而后开口言明自己的身份：
“我是段云业，北洋第三镇炮兵营管带，这回在秋操中担任北军炮兵营的参谋，虽未曾与文兄有缘见面，却十分钦佩文兄的战术调度，这回有幸护送你们，便按捺不住想着来结交了。”
“段云业，啊，你就是…”
凤三毫不犹豫地在心里已然替他接了话：段统制家的公子，却猛然一回神听他口中道：“写那《地形战术策论》的？我原就想着写着这东西的凤三怎么能不再此秋操之列中，卢参谋才告诉我你改了名字叫段云业，没想到竟然是你！”文瑞掩饰不住话里的兴奋之意，一阵雀跃地要伸手来握凤三，只是又怕自己唐突搓了搓手，丝毫没有方才那副坐地端正严肃的模样。
“这可实在是过奖了，都是得先生的指导，我不过是略添着墨的。”凤三忙推辞着。
“哪里哪里，段兄实在是你谦虚。”文瑞连方才还立了军礼的上下都抛到脑后，恨不得此刻就与凤三称兄道弟的。
“我瞧文兄比我略年长些几岁，若是不唐突的，我倒想称一声瑞哥儿。”
“自然不唐突，那我也失了分寸的叫你声云业？”
二人定下这称呼，文瑞又抓着凤三好一顿说话，三句便又离不开秋操之中两军炮兵营的列阵，说着又在摇晃的火车木桌上你来我往地画了凭空的沙图，推演来回。凤三确实从王青那儿的情报里得知这文瑞只对战法、书画两样东西痴狂，只是未曾想他居然一到这话题上如换了个人似的，真是说一句痴也不为过，将凤三都带了进去，愣是与他说了半日口干舌燥都不能停。
“果然是如此，若是这样布置，倒是全然利用了地理之差。”文瑞极是的点头。
“上回在河间秋操之时，便是利用了这样的法子，虽说同样也是防守的，只是那回又用了许多重火炮，导致这攻军多有依赖。因而这进攻便被拖住了脚步，反而我们防守在山上，利用重炮的射程，又有机枪的轻便灵活可动，才能有这样大的优势。”凤三便说话间双手左右来回地演示，也是被文瑞带在了里头，随着话毕，手一放下来碰到自个儿带来的东西，脑子浑然一清，差点忘了这回事。
“对了，我听说瑞哥儿对着书画也极有见解的，我这儿正好有一副从京中带来的画要到天津去送人，只是从外头收来的也不知真假，不如请瑞哥儿给我瞧瞧。”凤三说着便将木匣打开，露出里边的一副卷轴，光看这外头的木匣，文瑞啧啧了两声，这卷轴画向来难以保存，想来这话的原主人也是十分地费心思，木匣严丝合缝，一打开透出一股沉沉地楠木香，里头又用浸透了防腐、蛀香料渗透了的绸布裹盖，看得文瑞都谨慎了起来，他从腰间取出阅军礼采用的礼手套将卷轴慢慢开了。
“呀！这可是唐寅的《落霞孤鹜图》！”文瑞叹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又细细地辨起来。
反看凤三，一副气定神闲地坐在对头，这画的真假自然不必说，这可是袁克文嘱咐他带回来的，郭葆昌自入了他家他便少了京中这一道门路，这回一听凤三要先去京中再回天津，即刻便给他下了任务，叫他千万把这副唐寅的画给带回来，幸好这郭葆昌还有些干系在京中，才叫他不费力地将这东西带了回来。
至于为何他又要在文瑞面前现这幅画，自然还是为了他应承段祺瑞的事，这画倒着实给了他个好由头，而看文瑞这精通模样，想来与袁克文也是能说得上话的，那么，眼下就只剩下一样事情，凤三定定地看着他，心中开始盘算着一会要开口的话。
文瑞这看画的模样与那日在酒楼里凤三见袁克文的模样倒是如出一辙，上下地来回看，又拿远了看，又拿进了看，时不时地点头，又摇头，却始终一言不发，与方才喋喋不休说那炮兵战术之时全然像别个人，果然这一个人身上倒还能有这样大差的两种模样？
又过了好些功夫，文瑞终于将眼神从画里抬了出来。
“恕为兄的眼拙，这叫我看来可是副真迹啊。”文瑞说话十分谨慎，虽他心中有了十分把握，却也不敢夸大。
“果真是这样，那我可是放心了。”凤三故作故作惊喜的模样，“我去湖北的时候正好瑞哥儿你并不在，倒是听说了很多你的事，都说你极精通书画的，尤其是唐寅的画，更是一绝，倒不像我，全不懂这话的，不知今日可是有幸听瑞哥而你给我说道说道这画。”从此刻起，便是凤三埋下的一个个“制高点”了，这用炮之道在于先站制高点下埋伏，而后便是诱敌深入。
“自然，这有何不可的。这《落霞孤鹜图》也算是唐寅极有名的一副了，只是我若是同你说如何辩真假的莫说无趣，说了也与你并没有助益的，因而我便同你讲讲这画里头的故事。这画并非是他年轻气盛辽阔之作，而是为了送一位失意的读书友人，这读书人颇具才气 ，可惜生不逢时又未遇伯乐识他这匹千里马，便以此来送他，叹一句千年想见王南海，曾借龙王一阵风，到底也是为了共勉自己失意之情，因而你瞧着这画悠然而远，其中却又有几分孤潦之意，真可谓是虚实有意之作了。”文瑞说着便也有几分寂寥，怕是被这画中之意给引了进去，而后又想到了自身。
据王青的查，这文瑞自然也是失意的，他也算是张之洞亲授的学生了，只可惜上头压个黎元洪如何也不能出来，譬如这回的秋操，他便只能顶个炮兵营协理，连个参谋都不能做，外头人听了也不过是给黎元洪打个下手罢了，这回虽都到了京中，他不过也是领王青一样的赏，更又在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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