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巡府朱国治上奏疏言, 江南四府一县欠粮者一万三千五百十七人，无论欠粮多寡皆应斥黜。此一万三千人皆为乡坤和生员，已全部造册。四辅以予准奏……此举，于民心可否, 于士绅可否？”
太后左手抚一串佛珠，右手轻翻一页佛经，并不吱声。
“皇玛嬷，这一纸奏折下去, 不知要牵江南多少士绅，累多少官员降罪。”
“……”太后并不生慌, 只把那句佛经读全了, 才罢了经书看向玄烨。“那依皇上看，该如何呢？”
“这——”
太后点了点头，指着边上的位子令其坐下, 才缓缓道来：“奏折如今是皇上在看，然现在却没有皇上发表意见的机会。自然, 也不是说皇上就没用了……即便四辅的行例有了偏差, 却也不是无可挽回。四辅理着朝政，做好了, 那是皇上的天下, 做的不好了，那是四辅的名声……皇上毕竟年幼, 有些个自己的主意胸中有墨是再好不过, 却不见得能比四辅精明了去。虽说是人总有自个儿的算盘、自个儿的算计, 却左不过是一台子戏，既是把自己放上了台子，那坐在戏台子下看戏的人还能没有个明白的？”太后转首儿见孙子低首思量，便会心一笑，“这人哪，有一分能力，就做一分的事，再不过就是两分，切不可过了。这做过的事也不是不能挽回，端看由什么人、什么时机、怎么挽回。虽说社稷不可儿戏，但只要不出这么个圈子，也不差那么些时候。哀家看这朱国治到是可用之材。虽说早年得了个‘朱白地’的名声，又何常不是个刚正、心细、有主断的人……孙儿现在是皇上了，怎可用那好人、坏人的一把尺子便来衡量这天下万万人？这人，在为帝者面前，只有两种：一种是可用的，只要有用便是只能用上一点也是人才；另一种——就是废棋。可往往这世道上不存在毫无可用的废子。只要是可用的，细心了看总能掘出他的价值。”
“……那人心——”
“人心这东西，哼，说起来真算不上是个什么东西，左不过是两分银钱、三分心思、五分谋划、七分口舌、九分分化、十分权衡……哼，算个什么东西？”
玄烨入目是太皇太后一脸的淡定而自信，入耳的是太皇太后一番人性感悟，虽是了了数语却满含着属于太皇太后的智慧，顿是生腾出对太皇太后由衷的钦服，再反观自己，为帝之路还太长太浅，自个儿的那些小聪明，于皇玛嬷的权谋之策上不过儿戏一场。内心，反而因浅薄平了下来。
“孙儿卤莽了。”
太皇太后用空着的右手抚了抚玄烨的前襟子，换了一份和善的祖母样子：“孙儿，明白就好。你的路还长，何必同那些子俗事计较。多听，多看，多想，再想前顾后步步分分听了、看了、想了，凡事儿总比别人多七分计较。我们不急，慢慢来。看戏嘛，就要坐在台子下面，不懂没关系，多看几遍也便什么都明白了，知否？”
“孙儿明白了，戏台子下既安全舒适又能全了视角，确是最佳的位置。”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去吧。”
“那孙儿明日再来给皇玛嬷请安。”
是年秋，顺治帝遗后、遗妃折日迁往慈仁宫。
慈仁宫西苑的北院并不怎么繁忙，东西是早先儿就移过来的，并添的东西也是早赐下来的。天气好，奴才奴婢们便依着角落儿话着家常，也有几个小监在地上画了格子玩太后教授的五子棋。
宁芳立着看素心指派着高个子的公公挂那白色的纱帘子。她早就想挂些白色的纱帘了，阳光透进来既不怎么被掩了也显得温暖，只是当皇后那会儿也不敢有什么大动静，怕被不常来遛达的顺治给瞅出什么来。
“哟——妹妹这是干什么呢？怎么有高位不坐干立在这里？”
宁芳还要欣赏，却被一阵高悦的女声给打断了心思，回首而望，就见着一身大团锦绣宫服并香色外褂，配一身金饰玉镯的佟妃进了屋子，一院子的奴才们忙跪下。
妹妹？
“呵呵呵，妹妹可别恼姐姐我，怎么说姐姐也比妹妹早进宫几年。现如今三阿哥也终是登了基，姐姐我也算初初熬出了头。呵呵，叫妹妹一声妹妹——不为过吧？”
宁芳除了有些不太适应，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只细盯着佟妃身上那件外褂和袍子。
“呵呵，妹妹是喜欢姐姐身上这件旗装吗？呵呵，也难怪的，这是三阿哥使了七个南面来的绣娘连着月给新作的，只胸腰间这只凤凰就足足用了四两的金线。呵呵，虽说姐姐我也不大爱这么张扬，却总是皇上的一片孝心，你说是不是？”玄烨的亲母佟佳氏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便在上座的右边儿顺遛的坐了。
宁芳也不好再站子，便顺坐在了左边。
只那已升为慈仁宫总管的顾公公抬了头儿看了宁芳一眼。
“妹妹这里怎么不安置些金银玉器的，反这么空阁着？毕竟是要升做皇太后的人了，哪能这么寒酸。”
宁芳对她如此一反过去路人乙变得如此熟念的相处方式有些许不适，到还谈不上反感，毕竟她说的是事实。不过，现今屋子里侍侯的奴才们却都低着头撇起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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