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她，医生马上就过来了。"重症监护室的护士推开门，对门外守了一夜的父女三人说道。
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窜起来，跟着护士进去的。
病床上的人太虚弱了，眨眼和张嘴的速度极为缓慢，但她还是努力扯出笑容，沙哑着喊道："安之，若素。"
"妈妈！妈妈，我在这呢。"李若素和李安之每人握住她的一只手，眼睛温热地看着她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明明都是生机。
"见到你们，我很高兴。"妈妈虚弱的声音里都是喜悦，那是母亲的天性，在最爱的一双女儿面前，她是最幸福的。
"我们回来了，我们好好陪你，好吗？"
"好，好，好啊，妈妈很高兴，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家人一起出去玩了。"妈妈的眼睛里都是希冀："但是呢，女人有自己的事业也是好事，你们要好好工作，不要挂念我，知道吗？"
李安之和李若素已哭成泪人，妈妈的每一句话都刺痛她们的心，哪怕已经病重成这个样子，她依然心心念念地要女儿们不必挂念！相比之下，李安之和李若素两人都觉得愧疚，她们不够关心父母，她们总是在烦恼自己的事情。可这时候，她们觉得，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妈妈重要！
医生刚刚跨进监护室多门，妈妈双手垂下，眼睛缓缓闭上了。
"妈妈！"李若素撕心裂肺，她抓住掉落的妈妈的手，手心里明明还有温度啊！
可是，无论她怎么叫，妈妈都没有反应，她好像，真的睡过去了！
护士把她拉开，几个医生上前给妈妈做检查。很短的时间，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主治医生看了一眼手表，宣布病人死亡。
李若素原本在挣扎的身子瘫软在地上，李安之直直跪倒，膝盖的疼痛敌不过心里的悲痛！父亲好像在脑海中演练了很多次离别的场面，他静静走到爱人身边，亲手替她盖上白布，他们说好的，走到时候，要坦然。
"她刚才还好好的，她刚才还在跟我们说话呢，怎么会救不过来呢，你们为什么不救她！"李若素失去理智，她揪着主治医生的手不放，要他们给个说法。
医生见惯了这种场面，也能理解家属的悲伤，他没有生气，只是冷静地跟李若素解释道："她的病情恶化严重，我们尽力了。刚才，她只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回光返照！李若素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她手心里还有妈妈的温度，她耳边还有妈妈的声音，可她也知道什么叫做回光返照！
"哇"的一声哭出来，她趴在地上哭了好久好久。
父亲走过来扶她，她的头埋在父亲的怀里，深深地，长久地哭泣。
人这一辈子只有一个母亲，可母亲终究是走了，他们父女三人料理了她的身后事，哭了几天几夜，像是把前半辈子的悲伤都流干了。
老房子里没有了母亲，空空荡荡的，父女三人很少说话，就连走路的声音都很轻很轻，就好像母亲依然在卧室里睡觉，谁也不敢轻易打扰。有时候，父亲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抱着母亲的照片，那是他们结婚时的照片——那一年，他们风华正茂，一个貌美，一个帅气，彼此真心相爱，一切都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人这一生，几十年，转瞬而已。
他们每个人都希望在这个母亲生活了几十年的房子里，能够做梦梦见她一次。生前的话还没说够呢，如果梦里能够偿愿该有多好呢。可是啊，他们谁也没有如愿，母亲走得很彻底，或许，她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告诉父女三人，别再留恋吧。
李安之提出接父亲去西市一起生活，但父亲决定留在老房子里，哪儿也不去。
李若素在走之前，整理母亲的遗物，她想着能够带走一两件遗物，或许未来想念时，能够有所依托。她找到了一本老旧的相册，那是她四岁，李安之六岁时拍的照片写真。李安之扎着马尾辫，穿着红色的马甲，她因为头发稀疏发黄，剪了男孩一样的短发发型，穿着白色公主裙。两姐妹抱在一起，摆着各种各样的pose。
这是她们成长中唯一一套合影，这么多年来，她也是第一次看见。相片虽然泛黄，记忆也已模糊，可她的脑海中都是母亲的样子，她想象母亲每天晚上独自翻看这本相册时的表情。照片上的泪痕，一定是母亲伤心时留下的眼泪！
她在母亲的床上，抱着这本相册睡了一夜。
第二天，父亲叫她起床，并给姐妹两准备了一桌的早饭。有她最喜欢吃的油饼，也有李安之最喜欢吃的甜油条，还有母亲喜欢吃的煎饺。
父亲沉默寡言，默默地做着家务。这是他回到家以后，李若素第一次认真打量他：驼背了，瘦了，头发白了，脸上的皱纹更多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父亲已经老了。
相比于李若素的陌生感，李安之跟父亲之间的交谈很自然，父女两相互关心，昨晚睡得好吗？早晨买早餐的人很多，诸如此类的生活琐事。
"你们两姐妹在外面要相互依赖，相互扶持，你妈妈给你们留下的最好的礼物，就是姐妹了。"父亲殷殷嘱咐，任重道远。
"知道了，爸。"李安之语调明朗，这是她作为姐姐，对父亲的承诺。
"知道了，爸。"李若素埋着头，这句久违的爸爸很轻，但很清晰，父亲和李安之都听到了。
"哎！"父亲应了一声，竟是老泪纵横，就连李安之眼眶里也盈着泪。
李若素如鲠在喉，她想忍住眼泪的，可血缘之中夹带的感情叫人无法抗拒。这种父女情被压抑了这么多年，此时开闸，如洪水般决堤，再也收不住了。
父女三人，也笑着，也流着泪，这是母亲离开后，他们吃上的最好的一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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