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糊涂老子，大人见笑了。”
“慈父机灵儿子，在下羡慕了。”桑纪瑶意识到不太体面，放下了手里的螃蟹，想找个东西擦擦手，陈颖川示意婢女，婢女就把刚才给老爹擦脸的帕子递了过去。
桑纪瑶也不嫌弃，大气的攥着帕子，陈颖川闲幽的坐在了她身边。
“大人京城来的？”
桑纪瑶点头:“看我如此细皮嫩.肉，自然是京官啦！不到一年，升到三品就是我！”
说这话的时候她特地往周围看了一圈，确保没有拆台子的人存在。是，平步青云是她，也是一年不到，迎来了牢狱之灾的也是她。
陈颖川听了这话有些不太高兴:“怎么了？我们南洋的水土就不养人么？”
桑纪瑶淘气的眨眨眼:“养人啊，我来这儿后都胖了好几斤。”
“哈哈哈，这就好，你要觉得养人就多住几天，多个人多双筷子，多十个人多十双筷子。”
陈颖川这话说的推心置腹，如同老爹劝自己嫁出去的女儿多住几天。
桑纪瑶微微有些动心，但是还是摇头，“不了不了，我们这么多人呢，天天吃螃蟹都能把你吃穷了——况且说实话，你们这儿，我真的不太喜欢。”
陈颖川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敌意，老眼一低:“是有人在外面等大人么？”
龙关山驻军，他当然不会不知道。
“除了两样东西，螃蟹和温泉，这是我喜欢的。”
话题轻松了许多，他说的上句话，不知道桑纪瑶是没听见还是没想，反正感觉，这小子倒是实诚。
“哈哈哈哈哈哈！”陈颖川又开始笑:“怠慢您了。”
桑纪瑶撑着脑袋:“我不能理解，将军劳苦功高，平叛南洋匪乱，原来听着，不过只是个故事。我过来的时候顺着地形走来，观其中险峻，攻下此地的困难可想而知，才知道这是个神话，”将军动了一下嘴角，她咬了咬嘴唇，“您本可留在京中，靠着皇上坐吃山空也没一个敢说您的。可是居然跑到这个……额，我说句实话——”
陈颖川点点头:“嗯，你说。”
“龙关山一个莽汉，在富得流油的京畿贪的好不快活，您居然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受苦，边陲之地，贫苦穷困，不觉得亏么？”
他听着她说话，不反对不苟同。听完了喝了口茶，然后盯着杯边沿看了会，道:“大人您很是聪明。”
桑纪瑶小手一摆，“这是自然，我不用你提醒。”
陈颖川笑了笑，这样的娇傲并不让他觉得反感——相反，心里欢喜的不得了，久经沙场的将军遇见了一个单纯的后生。他慢条斯理的呼出一口长气，“你能看懂我儿这桩地方官都没辙的案子，却看不懂人心。”
“啊？”桑纪瑶好像被人泼了冷水，呵呵呵几声笑了笑之后，“这个如何说起？”
陈颖川往周围看了一圈，“你觉得我这儿怎么样？”
桑纪瑶实诚道:“穷是穷了点，但是住着还是舒服的。你这家里，就差一个母夜叉儿媳妇，把儿子管服帖了，往后的日子，过也过得。”
“你这话说到了我心坎里去。”陈颖川说的有点让人心酸。
桑纪瑶一开始对这个老头子并没有好感，板着一张脸，后来才知道他是以为她们抓了他儿子；刚才看见一个被儿子耍的团团装的糊涂老爹，现在又是一个所求不多的凡夫俗子。
为皇帝安定了天下的将军，不是神，不是仙，是一个平凡父亲。所求不过天伦之乐，能多几年给不懂事的儿子提供一些荫蔽。。
呵呵，不过如此，月光在他头上撒了一层霜，不白，却灰的阴冷。一瞬间百般滋味融在心口，桑纪瑶鼻子一酸。
“你在京都贪，总有人看不惯；你在地方安，总有人睡不着。总之是进退两难，进也不对退也不对。”
有人说有心总是好的，没有心便同畜生没什么差别，过什么散漫日子都心安理得。可是就是因为有了这颗心，世人都信自己信的，想自己想的，时常如话本一样，把人想的面目全非。他要你的时候，你是左膀右臂，世间唯一可信之人。他不要你的时候，你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活着一天人不痛快一天。
所以才进退两难啊，王爷自然希望他能够与自己同盟，可是他毕竟是皇上挑出来的人，自己打下的天下，又打给别人么？舍不得又没办法。
哪条路，都是不归路。哪个方向，都是凶险的深渊。
“我能听懂，但是我也不懂。”桑纪瑶眯着眼看着陈颖川脸上的沟壑，“但是天高皇帝远，您说给我听，也没什么的。”
将军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要是说给她有什么，他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口。
“这话我爱听，”将军道:“你是个纯情之人，官场不太适合你，可想过以后回归乡里？跟我一样做个散翁啊？”
他说得没错，为了一个萧翰哥哥走向官场这条路的她，确实够纯情。纯情而不自知，一直觉得自己是染缸里爬上来的，将军这次说话也没能让她恍然大悟。扫了扫宋渊，他亲自给将士们倒酒，唬得将士们一个个受宠若惊，那是她的凡夫俗子。
转开目光，她笑道:“快了。”
都已经戴罪潜逃了，等到宋渊的事安定下来，他就带着她远走高飞。选一处竹林深处的水塘，在塘里种满粉色的莲花。夏末的时候吃莲子，寒秋来了就吃莲藕。要是吃腻了，就抓几条鱼，丢到坛子里煲鱼汤喝。
莲花被烧过一次，不要紧，她相信会有人重新种上的。
宋渊看见她看他，婉拒了递到嘴边的酒，起身批了件袍子，朝她走来。
陈颖川看见他，脸一阴，也起身了。宋渊把这只老狐狸叫住:“将军，喝几杯如何？”
将军憨憨的笑了笑，重新坐下，“对不住，我不胜酒力……”然后倒在桌子上。
宋渊:“……”
桑纪瑶:“我明明看他喝的是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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