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无人的崎岖山道，只有偶然间的风声从远处带来些响动，这条路就如同在人们口中传说的一样，没有一点活气。破落棺材两副，麻布旧衣两件，半残不新的板车是从义庄借来的，上头拿黑笔大大地写着出处，生怕人不还回去，莫说是正经的仪仗，连前头挂的白幡都是临时找到，板车自然也是没有马车拉，不过是手推着扶着走过这一路艰难。两个前头领路的，四个推着放置棺木板车的，躬着身子也看不清眉眼身形，后头再跟着几个低头不语的，这样的情形在这条路上便是常见，原这条路上也没有多少活人路过，连这点旁人悲悯或是闲语就更加没有了，即便是偶然间有着看着的官兵路过，不过也是避而不问，死的人太多，活人都管不好，谁也没空来管着死人，谁愿意沾着一身尸臭往来呢？
与隔着半个城才浩浩荡荡到了城门口的仪仗不同，在这样的世代里，大多人还是死的没有一点声息。这一行人慢慢地稳稳地从城中一路沿着无人的小路往南苑的方向去，在将要到达山脚下时，板车忽然停了下来，这一行人到了板车跟着齐齐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今日借您一家是再是不得已之行，尚来不及为你们备好后事，这三个头只当作誓，等我几人将事情完毕之后定然回来将您一家风光大葬，你一家的冤屈我也必然替你们恩仇消。”为首之人说罢便又是三个头，来回的动作将他头上改着的麻布帽子吹落，露出了成陆的脸，他的神情悲伤而又坚毅。
众人等着成陆起来便在山脚下寻了块平坦之地，合力挖掘，本该将棺木就这么放下去的他们此时看着棺木却露出了不忍的神情，成陆率先站上了马车，毫不犹豫地将棺材盖给掀开了，里头是用麻布层层裹着的一具尸首，他不顾透过麻布泛出来的阵阵恶臭，及郑重地将他报了起来，其后便有人迅速地也上来，将下头垫着的布匹一抽，底下露出了整齐排列的两个木箱，他们二人合力将两个木箱接连搬运出来，成陆才又将这尸首放回了里头。
另外一句棺木有有人等成陆行动之后动了起来，成陆将棺木合上之时一瞥眼过去，那是一大一小的两具尸首，那孩子还太小，乃至于连自己的一副棺木都不曾有，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不忍与悲痛，有几个甚至偷偷别过了头，这就是虞家伙计口中死于洋人之手的一家三口，他们什么错也没有，不过就是寻常街头摆个摊子的手艺人，只不过是惊动了日本洋人的车架，就被活活地打死。
“将他们下葬罢。”成陆缓了一口气吩咐道，很快地两座三座简陋的坟堆就这么搭起来，不过是各立了名姓就算是他们最后之地了，成陆到了这样大的年纪是第二回见这墓碑了，第一回是他母亲的，只是他来不及替她操办，因而这回盖这最后一培土，刻这木头墓碑，立墓碑都是他亲手做的，他想牢牢记住这几个躺在这儿的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死在了这个扭曲的世代之下。
“走罢。”众人不过在墓前静静地站了片刻权当送行，而后便留下了虞家伙计一人收拾剩下的东西，成陆便带着人与那从棺木中搬出来的几箱子沿着这山上无人的小路绕行到南苑驻军地外。
黄昏日落不到时分，成陆率人便先到了约定之地。
“他们好像还没来。”施筠清先是出去摸了一圈，并未看到金凌带着的人，脸上便有几分担心。
成陆虽脸上并未显露什么情绪出来，只是他心中却也有几分不安，金凌他们几人过来的路虽说是绕了远路，只是他们又并非带着些违禁的东西，不过就是几人一行，说是看热闹也好，说是出来解闷也好，即便是叫人给拦下了，也不过盘问一番，怎么算来都该是比他们早到的才是。
“怎么办，要不我沿路过去瞧瞧？”施筠清向成陆提议到。
“再等等，或是有什么事给绊住了，我们与他们约定的是日落时分，时候未到，别自乱了阵脚，且先等等。”成陆沉稳的声音一下子叫人安心了不少。
毕竟是到了南苑驻军的管辖地之内，成陆一行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便一直埋伏在这山上不动声息，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周围却始终没有有人来到的响动，眼看着这就要日落之时，施筠清又把方才的话拿出来说了一遍，成陆还是要他再等一等，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了山，这简直是成陆人生中最难熬的时间，终于等着太阳完全落了山，连成陆也等不住了，在施筠清第三次提出要去查看的意见之时，成陆点了头，只是去查看的并非是施筠清，而是他自己。
“你留在这里看守，我去，若是到日出之时我还没回来，这回的行动取消，你一定要带着这些人立刻就走，这些东西不要也罢，若是有不好的消息你们也不必慌乱，在虞家先躲过了风头再到天津去找人，莫因为一时的消息就乱了阵脚。”成陆用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同施筠清低声交代，又是重重地按了他三下肩膀，要他牢牢记住他所说的话。
施筠清低头沉默片刻又抬头看着成陆，他眼中有几分闪光，定定地盯着成陆，仿佛要将他的脸看透一般，半晌，他才开口：“好，我答应你！”
成陆冲他笑了笑，也不管施筠清到底有没有看清便要起身，谁知又被施筠清拉住，此时他的话里竟然有了丝丝哽咽：“我比你年长几岁，本该是我去的，你，千万要保重。”
“有什么好分年岁的，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我不过是去查探消息，你带着这些人，又看管军火的，才是我躲懒将最不好做的事情交给你了，你才要保重才是，等着我，天亮前，我一定带人回来接应！”成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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