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书房的门半掩着,房里的油灯已经完全灭了,看样子,今晚他是要去找尼尔,根本就没打算回到这里来。
我父亲关上了身后的门,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上,他微微睁着眼看我。我走到另一把椅子前,但他伸出手仿佛在擦玻璃上的灰尘一样,晃了晃,他说:“我没让你坐下。”
我很高兴他这么说,有机会鄙视他也是对我的一种恩赐。我站在那儿,双手插在口袋里,保持微笑,故作一副傲慢无礼的样子,似乎这样就能拯救自己。
“我亲爱的孩子,”他说,“或许,你能告诉我,你刚刚在上面想做什么。”他手指着天花板,好像在谈论天空。
我无法继续保持微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我想做什么还不明显吗?“我想提醒她,提醒尼尔,我不想看见这一切再次发生。”
他冲我淡淡一笑。塞西莉把画给他看时,他露出的就是这样一种神情,一种略带着怜宠和腻烦的神情。“哟!你的情感可真够高尚的呀!多么富有同情心,多么敏感脆弱,多么富有男子气概呀!柔弱女子总能勾起你保护的欲望啊。”
“至少比你有同情心。”
“哦!卢西恩,”他叹了叹气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认清你自己呢?谁会想到我的儿子会对事实掩耳盗铃,如此言不由衷呢?你毫无骑士风度的样子根本与尼尔无半点相关。”
“我只是想……”
“不。”他再次轻轻挥了一下指头打断我,“你是想惹恼我,仅此而已,你果真像我一样恶劣。事实上,你要更加卑鄙,因为我起码是诚实的——只要能引起我的关注——你根本不介意在那个可怜的小姑娘身上加诸多少痛苦。”他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杯子将它倾斜,看着火光在杯脚上跳舞,一小块蜜蜂翅膀的残片粘在渣滓留下的那块污渍里,“但是你情愿不认清自己。”他说道。
我试图召唤灰雾,但是不起作用。此刻,我在父亲的书房中,这些画和家具散发着锋利的光芒刺痛了我的双眼。我盯着地毯上的呕吐物,那仿佛是一片无名之地的地图。
父亲咔咔地按着手指关节,然后起身。“这件事我们别再提了,你也看到了,试图去解开这样一个桎梏根本无济于事,所以你不要重蹈覆辙了,我保证你下一次不会还想自取其辱。”
他走上前来,离我很近,我比他稍微高点儿,我目光下移,然后点了点头。
他扇了我一巴掌,狠狠地扇了一下。
我失去重心,虽然脑子十分敏捷,但我的膝盖还是不可避免地弯曲了,身体踉踉跄跄地倒向一边。我早该料到,我早该有心理准备,地毯如船的甲板那样倾覆晃荡,时间过得慢慢悠悠。我四肢着地时,下巴重重地磕向桌子,这迟来的碰撞恰似闪电后的雷鸣声,闪烁耀眼的黑雪落下,笼罩着我;这让我无法呼吸,迷离恍惚,只觉得自己愚蠢至极。
“卢西恩?好孩子,起来吧,这样趴在地上是没用的,傻孩子。”不知道什么东西湿湿的,在揩拭我的脖子和耳朵,只见一块浸染上红色的手帕退开。我看着父亲的脸,他把我拽起来,我靠着桌腿坐着。“你这样嗜酒,卢西恩,你必须设法控制自己。像你这样,在你脸颊上轻轻一拍,你便倒了。安静地坐着,让我看看吧,好孩子。”
“对不起。”不管怎样,我想要他疼爱我。
“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好点儿了吗?嗯?”手帕被他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落在地毯上,二者黑白斑驳,手帕上他的名字被镀上了一层血迹。随后,他起身,发了几句牢骚,我听见他的膝盖发出了咔咔声响,他对我伸出一只手,我疲惫至极无力回应。有那么一瞬间,我相信我的父亲不过是一个用温柔而有力的手掌,扶我站起来的人。他说道:“去睡吧,孩子。”
我走向房门,脑袋很沉重,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去打开那扇门。
他坐了下来,扶椅发出咿呀的响声,像是喟叹:“你和奥蒙德小姐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约在下周二一起喝茶。”
“我想,你最好去厨房拿点儿碎牛肉敷在那瘀伤上。”他轻声笑道,“她要是看到你像个恶棍似的,说不定会取消婚礼。”
五天后,我在蓝厅工作,或者说我打算工作。我面前堆放着一本账本、一大沓账单还有信件,整个桌面都被堆得满满的,但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有一次,我父亲让我看一些重要的东西,不仅仅是价格表、进口商。有一名职员指控他的上司受贿,而他的上司则反咬一口,说他一直在贪污。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同样的指控,仿佛这些证词下一刻就会突然变了似的。然后,我抬起眼看到蕨类植物图案壁纸上,光影将蓝色叶子染成了银色和淡紫色。外面天空灰蒙蒙的,整个房间都笼罩着服丧似的灰色阴影。钟表以优美的节奏嘀嗒作响,我不禁感到头疼,但至少眼睛上的肿胀已经消退了。
外面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传来一阵脚踩砾石的嘎吱声。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我听见贝蒂急急忙忙地下楼,看见她经过蓝厅门口。接着有人发出一声尖叫,咣当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洒了出来。“蠢猪,你怎么跪在那里……好吧,把它拖干净。”她嘶嘶地说着,带着一丝嘲笑。早些时候,我记得有看到尼尔在大厅内擦瓷砖。我皱着眉,揉着头皮,面前的文件上满是墨水,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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