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米莉的书吗?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咬紧牙关,没有回答她。
她从我身旁走过,低下头看着麻布好一会儿,然后把它掀到一侧。在她的影子下,那副小小的骨架闪着淡蓝色的光。
“她把他活埋了。”瑟勒迪斯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我心里却五味杂陈,不是滋味,“她受不了了,她觉得她受不了了。有一天,他不停地哭,于是她就把他裹起来,放到粪堆上,把垃圾和粪肥洒在上面,直到再也听不见哭声。”
“那是她的孩子吗?”
瑟勒迪斯点点头。
我想闭上眼睛,但是浮现出的还是那副画面:婴儿蜷缩着身子躺着,无依无靠,他想哭,想呼吸。他要在粪堆和垃圾之间煎熬多久才会死去呢?骨头变成珍珠,他的泥土化为天鹅绒——简直就像一个惊悚的童话故事。可这是真的,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啊!而且,这个故事还被写在了毫无生气的纸上,被锁进了一本书里,然后永远地封存了起来。我感觉刚刚抚平衬纸的手还在刺痛——那是一张厚实、带有纹路的衬纸,它的颜色像泥土一般黑。
“这是谋杀。”我说,“为什么教区的警察不逮捕她呢?”
“她把孩子藏起来了,没人知道她有孩子。”
“可是……”我停了下来,“你怎么可以帮她?一个女人——一个杀死自己孩子的女人——像她那样——你应该……”
“我该怎么做?”
“让她受苦!让她记住这件事,记忆是惩罚的一部分。如果你做了什么坏事……”
“那是她父亲造的孽,那个要烧了这本书的男人,是她的父亲,也是孩子的父亲。”
一时间,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我转过头去,感觉浑身不舒服。
瑟勒迪斯将麻布拉回去盖住骸骨时,麻布发出沙沙声响。然后她用手扶着桌子,坐到箱子上,箱子嘎吱响了一下。
最后,她开口说:“艾米特,你可能会觉得我这么做不合理。有时,我确实会把人拒之门外,但这非常罕见。有些人我不能帮,并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一些无力挽回的坏事,而是因为我知道帮完后,他们又会继续干坏事。所以,如果我对他们做的事儿定了性的话,就不会帮他们。在过去的六十多年里,我只拒绝过三次,其他人我都帮了。”
“活埋婴儿很没人性,不是吗?”
“当然了。”她低着头回答,“当然没人性了,艾米特。”
我吸了一口气。“你说,在这里的每一本书……”我继续说道,“每一本被装订的书,都是某个人的记忆,记录的都是他们选择遗忘的事儿。”
“是的。”
“还有……”我清了清嗓子。突然间,我能感觉到多年前父亲打在我脸上的刺痛,我想起他说:“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手里拿着书。”这是他保护我的方式。可现在,我是个学徒,将来还要成为一名订书匠。
“你认为,”我缓慢地说,“你认为我会跟你做一样的事儿。”
她看都没看我一眼,继续说道:“从长远来看,如果你不鄙视订书匠,不鄙视书,不鄙视求助的人,不鄙视你自己,不鄙视这份工作,那么工作起来就会容易些。”
“我不可能。”我说,“我不会。这不是……”
她笑了起来,平时我胃抽搐时发出的声音总是能逗乐她,她此刻的笑声就跟那时的笑声很像。“是的,你可以的。订书匠需要天赋,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订书匠。而你,天生就是个订书匠。孩子,可能你现在还不想成为订书匠,但将来你会明白的。这是你无可逃避的命运。你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有时会让你病倒,若是……但据我所知,你的身体比其他拥有这股力量的订书匠要硬朗多了。你以后会明白的。”
“你怎么知道?也许是你弄错了……”
“我知道的,艾米特。”
“你怎么知道的?”
“从‘订书匠狂热’的这件事就可以得知,不管怎么说,你都将会是一个优秀的订书匠。”
我不停地摇头,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有时候,”她说,“我们做的事儿很艰难。有时候,它让我怒,让我狂。有时候,又让我无比后悔——对于某些记忆,要是我早知道其中的内容,我就不会……”她停了下来,看向别处,然后又继续补充道,“大部分时候,它不会触动我。但有时候,我又很高兴人们的痛苦消失了,这时就算我只帮过一个人我也觉得值得。”
“我不干了,这是不对的,这……这不合常理。”
她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皮肤仿佛飞蛾翅膀上的麟粉一般脆弱,似乎只要稍稍一碰,便只剩个架子。她没看我一眼就说:“艾米特,这是神圣的使命。别人把记忆交付给你……你从记忆中剔除最黑暗的部分,然后永远护其周全。你要纪念它,即使没人看也要让它变得美丽。你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
“我可不想成为一名光荣的守护者。”我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她站了起来,我以为她又要打我。“这就是我之前一直不愿意告诉你的原因,”她说,“因为你还没准备好,你还在纠结……现在,你知道了。你很幸运能够来到这儿,若你去的是卡斯特福尔德的装订厂,顾虑肯定早被打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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