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遥敏捷的一步跨出，跳下马，转身凝眉，声音不算大，却极其有力度。
“你在干什么？”
连王二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她这是在犯什么毛病。
一个人却慢慢的从后方走出来，个子很高，却微微垂首，唇角紧抿着，声音带着变声期独有的沙哑：“我去镇上买些东西。”
纪赢不看纪遥，纪遥沉默，一双眼睛仍是锐利的盯着他。
纪赢的头垂得更低了，像一头丧家之犬，又或者是晒蔫了的禾苗。
王二在一边急躁的询问：“这个男孩是谁？小姐，这是您什么人？您是相府小姐，若是与这种人厮混，老爷怎能容你回府，您今儿个必须得解释清楚，说话，快回答我……”
这少年模样实在是过于俊俏，简直不似凡人，若说李遗宛过于明丽是因为随了丞相的丰神俊逸，那这少年又该如何解释。
然而王二急的脸上通红，也没有人回答他。
纪遥本来是想说“滚”，但出口还要顾忌着周遭：“你我姐弟一场，互相扶持多年，但现今我已认祖归宗，我们还是好聚好散为好，不要惹我生气，赢儿。”
长话是说给外人听得，落在纪赢耳中，还是一个字。
滚！
他垂着眸，止了声息。
但是王二听明白了，他在心底讥笑纪遥的冷酷绝情，“这人心啊，最是经不起考验的，落难时相互依存，发达时对面不识，小子，我看你面善，上后面的车，我送你去镇……哦不，是县里！”
纪赢抬起眼皮，看向王二。
王二只觉得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仔细一瞧才发现是少年的脸实在是过于精致，那双深邃的眸黑到不可思议，凝视看人的时候实在是极具压迫之力。
只看这张脸，着实不像是等闲之辈。
王二是乐于接济一下这些极有潜力之人的，但是此刻，他只是想膈应一下眼前这个油盐不进，极其讨人厌恶的小姐而已。
瞧瞧，她的唇角都快耷拉到下巴了。
王二微微弯起唇，在马车上，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认得几个字一样，捧着书给纪遥讲述相府详情，免得入府闹出笑话，引得夫人老爷怪罪。
即使极大可能用不上，表面功夫也是要做做的。
…
当朝丞相李常羲，字瑞谦，中书令兼任尚书左仆射，乃翊宁帝最为信重大臣。
丞相府煊赫满门，夫人郑国公之女郑氏，单字熹，乃是皇帝赐婚。
相府还有两位姨娘，周姨娘在老爷年少时就陪伴在侧，赵姨娘则是老爷与圣上巡视民情时买下的名伶，赐给了老爷。
老爷子嗣不兴，长子李闻乃是老爷娶妻前周姨娘所出，娶妻后郑氏诞育一子一女，嫡女李遗皎，嫡子李容。
周姨娘又添了一位小姐，李遗柔。
加上被流放的李遗宛，不过只有两子三女。
长子李闻年已22，至今尚未成家。
比起其他人丁兴盛的望族，相府着实单薄了一些。
事实上，王二只花了半刻钟的时间来讲述相府人丁构成，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夸赞丞相大人是如何如何清廉决断，颖于众人。
夫人是如何如何持家有度，周氏是如何如何温柔贤淑，赵氏的歌喉是如何如何婉转。
夸完了姨娘们，又开始夸赞少爷小姐是如何如何的聪慧过人，多么的年少有成。
嫡女是多么的高贵美丽，嫡子是多么的英武稳重。
直到桌上的茶壶都喝空了两次，王二才心满意足的停下来，并且意有所指的问纪遥：“小姐可曾习字？”
纪遥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王二的情绪瞬间爆发，声音提高：“小姐可曾习字？”
马车穿过集市，停下，纪遥转头看了一眼王二：“至少……会写自己名字。”
王二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
虽说女子识字并无多大用途，持家也并不需多大的学问。
但是王公贵族的小姐们若是不识字，说出去是要被笑话的。
瞧这恼羞成怒的模样，识的字怕不是还没有他多。
王二想当然的从纪遥毫无表情的脸上解读出了“恼羞成怒”的情绪，而后他轻蔑的，用瞧不起的语气：“下车吧，咱们到了。”
纪遥不动：“以现在的速度，天黑前是可以到达太临县的。”
王二微笑：“太临县有贵人在，小姐您是想用这副模样，吓坏贵人吗？”
纪遥二话不说，跳下了车。
王二：“……”
从前他厌烦聒噪的人，今日才算是明白了，字都憋不出来一个的人更气人！
苏嬷嬷领着纪遥进了房间，王二在事无巨细的吩咐小厮喂马的事项之时，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那个少年呢？
他招来人询问，才得知那人根本就没上马车。
王二气了个半死。
不愧是李遗宛教出来的好弟弟，一个赛一个的无礼粗俗。
苏嬷嬷和小二将纪遥带进屋，就开始给丧着一张脸给纪遥讲规矩。
“小姐不可出屋，此处皆是粗蛮之人，莫要让尊贵之身被惊扰。”
“小姐莫要与熟人攀谈，今后您就是相府长女，不再是这僻壤农女。”
“小姐不可再如此脏乱，您这打扮甚至不如昭都寻常百姓！”
“……”
苏嬷嬷唠叨一通后，才道：“之前不知小姐身量，怕不合身未从昭都携带衣物，我为小姐采买几身衣服鞋子以做权宜，待到县上再换。”
“小姐仔细沐浴，丫头自会知道该怎么做。”
苏嬷嬷终于说完，带上门出去。
门才合上，梁上就落下一个黑影，纪赢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薄底快靴踩在地上，悄无声息。
纪遥眼皮都没眨一下，回身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壶倒水，声音清晰冰冷：“你不许踏入昭都一步。”
纪赢余光观察着纪遥的表情，在确定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后，他坐在纪遥对面：“我知道。”
顿了顿，他迟疑的问，“我们要分别多久？”
“几年，也许是十几年，但对你我而言，总归只是短短一瞬而已，你是我弟弟，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我需要用到你的地方以后只会多，不会少，不必在乎这一朝一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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