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到,洛清篱出征之前,自己竟然没能与他见上一面。与他最后一次相见,已是数月前漠竹入京之时,或许是散朝后的闲叙、或许又是公务上的往来。
可这最后一面究竟是哪一次,他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匆匆一面,竟是诀别。或者说,连一个正式的诀别也没有。洛清篱就这么走了。
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洛清篱深陷争议之中,无法自明。明明还有很多愧疚和歉意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他却再也听不到了。
这一生,自己欠了他太多,然而却再无机会做出任何报偿。
无人之处,洛清影无须再顾忌任何人,任凭面上涕泪横流。
没有诀别,或许亦是天意。没有诀别便没有终点,仿佛洛清篱从未离开一样。
洛清影兀自想着,神思所及之处,皆是与洛清篱种种过往。他猛地长叹一声,是从未有过的疲倦之意。
“太傅!太傅!”
一阵急促的呼唤由远及近。
洛清影顺势望去,正是安歌一路狂奔而来。
“太傅!”安歌跪在他的面前,一手猛地擦着眼泪,痛哭言道,“我来晚了。”
“无妨。”洛清影抬手替他抹去泪珠,轻声安抚,“郡主好容易睡下,别吵醒了她。”
安歌一听,忙将声音放低了些:“我方才入宫去向陛下禀明详情了。”
“我知道。”洛清影顾不上自己泪痕未干,抚着他抽噎不止的肩头说道,“你与兄长相识一场,他视你如亲子,你尊他如生父,你与我一同替他守灵,可好?”
“嗯!”安歌使劲点点头,去到灵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起身回来,在洛清影身边跪了下去。
沉默片刻,他转过身来,似乎在怀中仔细摸索着什么:“太傅,方才太过混乱,你又昏迷不醒,我便没有及时告知。太尉他……他临终前给你写了书信,让我一定交给你。”
说完,他将一副折叠整齐的帛书递到洛清影面前。
洛清影一愣,迟迟没有接下。
这是洛清篱亲笔所写的书信,也是洛清篱生前最后触碰之物,更是他在这个世上留给自己最后的话。
洛清影心生惶恐,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不愿接过来。
这封信,便是真正的诀别。
安歌不明他的心思,以为他没听清,便又低声催促:“太傅,这是太尉大人写给你的……”
“嗯。”洛清影颤抖着接过帛书,一点一点地展开。
既是真相,就算鲜血淋漓,也不容任何逃避。
帛书被小心翼翼地展开,熟悉的遒劲字迹悉数映入眼帘。
“清影吾弟:
道涵天地,神流百形,生有生灭而道无生灭。为兄今必死,然不为私怨,乃死国也。
君上臣下,臣事君以忠,乃臣之天职。君居高位,须权衡轻重,常无奈使之。汝今而后,亦不可心怀怨愤。
为兄深知延泽为人,满朝皆骂其降敌,唯我对其深信不疑。延泽之案一日不明,为兄一日不可瞑目。
为兄今遭小人暗算,马失前蹄。我一人生死事小,洛氏忠名事大。正家门之名,将为汝之使命。
郡主临盆,为兄已无力照拂。吾儿之名,亦请汝代为取之。
不论男女,请汝代为亲养亲教。务必令其心怀坦荡之义,肩负仁义之道。
前路艰险,为兄不能同行,汝一人当小心谨慎。
洛氏一族尽数相托,万望好自珍重。
兄洛清篱泣谢。”
洛清影每念一字,心中便如锥心蚀骨。洛清篱此书,字字泣血。
待看完一遍,他已是泣不成声。
在这个世上,与洛清影最能交心的人是赵弘瑀,然而,最了解他的人却始终是洛清篱。
洛清篱嘴上不说,可心里却如明镜。自从一些事情之后,洛清影与赵弘瑀的关系越加尴尬和疏离。他最担心的事情便是洛清影混淆了友情与君臣之义的界限,落得个君恨臣怨的结局。
而洛清篱此次出征又是赵弘瑀亲自首肯的。洛清影与他兄弟情深,他很害怕洛清影会痛彻之下迁怒于赵弘瑀,又或者是其他人。
他不愿洛清影因为自己的死而心生怨恨。他要他坦荡地活着,要他继承自己的遗志,撑起洛氏的门庭,无论怎样,绝不能伤心欲绝、颓靡不振。
“太傅,太傅?”安歌生怕洛清影再有什么意外,连忙拽住他的衣袖恳切劝道,“敌寇不除,太尉英灵不安。太傅,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们一起替太尉大人报仇!”
洛清影缓缓将帛书收起,郑重地放入衣襟中去。
“安歌,我一定会求陛下让我去天雄领军。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当然愿意!”安歌目光炯炯,坚毅发誓,“不仅是我,还有夏耒将军他们。末将回京之前,夏耒将军让我转告太傅,让太傅一定不要自乱阵脚,想方设法帮助陛下稳住朝中人心。我们这些人愿肝脑涂地、誓死追随太傅,定要斩下李崇贵的人头,以祭奠太尉大人的在天之灵!”
“好!”洛清影深吸一口气,方才痛哭过的眼中布满血丝,“我一定不会让兄长失望!但是你要答应我,绝不可意气用事。虽然你与兄长父子情深,可他有遗言,他的死不是私怨,而是国仇。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人擅自行动,破坏大局。”
“末将明白!”安歌狠狠擦去挂在脸上的眼泪,转身再向洛清篱的灵位拜了三拜,指手对天,“安歌今日在太尉灵前起誓,一定谨守太傅大人的安排,力战西卫,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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