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雪意，绵密不绝。天地如墨盘，万籁无声。
马车碾出湿漉漉的长泥痕，终于在江岸边戛然停下。江水没有上冻，但在如此漆夜，却越发显得旷然莫测。
加之楚江岸边多为幽树密林，翘崖矮坡，一时光线更显不足。除了车头悬着的羊角风灯外散发着微弱的火光外，便只有数丈之外望江楼上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
到了此地，沈沐清感觉自己仿佛被投放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并不让她陌生，却又不让她感觉熟悉。
“王爷……”她笑着看向他，“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景承煜抿着嘴没讲话，拉住她的手往渡桥上走去。
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她更加困惑。未等再度张口，景承煜抢先问她，“冷不冷？”
“还……好。”
“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他声音异常温柔。
她不解其意，却顺从的跟着他。不多时已经站到了桥上。景承煜眺望向江头，似在寻找什么，找到了便伸手一指，“你瞧。”
沈沐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就在这时，又听到景承煜打了一个响指，接着眼前便如同变戏法般，璀璨的光陡然亮起，撕扯开浓黑夜幕。
一条挂满了纸灯的画舫出现在眼前。
“这是？”她的视线在那画舫和景承煜的身上来回交替，惊讶不已。
“嘘”景承煜比了个手势，再度拉紧她的手，笑着说，“跟我来。”
她便按捺住追问的好奇，紧跟着他上了画舫。走进布置精美的船舱，里面早就备好了烧的正旺的炭火盆。
一张宽大的红木矮几上，摆满了各色果品佳肴和琉璃美酒。
沈沐清正自惊诧，景承煜已经放好柔软蒲团，扶她坐下，替她倒上一杯暖身的酒，方才张口道，“想给你个惊喜，怎么样，还满意吗？”
沈沐清端着酒杯，嘴角荡漾消痕，“准备这个要花不少时间吧……”她视线转了一圈，停在他脸上，“你早就想到我今天会爽约？”若不是早有准备，仓促间，他怎么拿出这么好的惊喜？
上元节，楚江畔，无人搅扰的画舫中，把酒游河，外面是雪意层叠，里面却暖融似春……
景承煜向后一仰，坐在她身旁，手臂慵懒的搭在拱起的腿上，另一条长腿自如的舒展开。他笑着摇摇头，“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我可算不到你会临时变卦。”捏住果盘中的一枚碧绿葡萄塞进嘴里，优雅的轻嚼。
沈沐清听他这么说，有些抱歉的垂下头。“对不起，我今天并不是有意想这样。”就算景承煜不说，她也能想象得到，顾太君该有多气。
“我懂。”他攥过她的手，拇指在手背上轻轻摩挲，“萧婉莹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是该去的，如此，方能将旧事彻底做个了断。”
他没有埋怨，没有计较，反而是善解人意的宽慰，这让沈沐清动容之余，更觉亏欠。
“承煜……”
“我不是故意装大度才这么说的。”他顽皮的笑了笑，“况且今日的卫园，的确不适合你去。”
“欸？”她诧异了一声。
“你不知道，今日府里来了不速之客。右相夫人巴巴的在那坐了一天客。我要不是怕与你错过了，也早就跑出来了。”
“她来做什么？”
“鬼晓的。莫名其妙的人就只会做莫名其妙的事。不过也好，有她那样的人在，外祖母应付下来也没旁的心思多想其他。”他借此又不着痕迹的宽慰了一把沈沐清。
沈沐清听出他对叶氏多有鄙夷，不觉也掩唇发笑，“也许她登门就是为了借机见见你呢。”
“嘁，别乱讲。本王这般清风明月的人物，能跟那样俗物缠夹？”他横了沈沐清一眼。沈沐清忍不住大笑，“你可得了吧，什么清风明月，我可没见到，我只见到好大一张脸。”
“好啊。你竟敢嘲笑本王。”他伸手去瘙她痒处，惹得她连躲带讨饶。
“还敢不敢小瞧本王。”景承煜一手托着她后背，一只手锁住她两只白藕细腕子。沈沐清还哪敢在逞能，只好一迭声的说，不敢了，不敢了。
他这才放过了她，却在松开手时，还不忘占便宜似的在她脸颊上轻柔啄上一口。惹得她粉面桃花开。
她臻首微垂的娇羞模样惹得他心猿意马，整个人静了下来，但黝黑的眸子却烧起滚烫的火苗。
沈沐清没抬头，也感觉到了他的异样，瞬间有些慌措自心底爬上来，双颊也越发烧红。舱内像是突然间彻底静下来，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忽而，她看到景承煜欠起了身，并慢慢的将上身向她贴近。她下意识的向后仰避，却感到景承煜呼出的带着茶香的滚烫气息越来越近。
“等一下。”就在景承煜的脸要贴在她脸上时，她喊停了他，并抬手将他稍稍推离。然后羞涩的说，“我……我还……”
“你还什么？”他笑道，然后伸手在她发顶轻轻一扫，捏下一根枯草屑。估计是在牢城营带出来的。
“喏！”看着他亮在掌心的草屑，她的脸更烫了，并带了几分窘意。深深懊恼自己竟想歪了。
“我可没打算要对你怎样，清风明月如我，当然要尊重娘子意思，把最好的回忆留在成亲那日。”像是自辩，像是玩笑，又像是承诺，他笑吟吟的说完，转过脸时，却有一抹失落稍纵即逝。
沈沐清尴尬了半晌，恨不得找到地缝子钻进去。等脸上的滚烫褪去了，方才没话找话，“那你今日，无法过节，就，就准备了这条船？”
“可不，一边等你，等你不来，就命人开始准备这些了。不过还不止这些。”说话间，他挑起舷窗上的帘幔，冲守在外面的侍从摆了摆手。侍从欠身离去。
没过多久，沈沐清就隔着鲛纱帘看到，船身外面的河面上，星星点点如银河倒悬。
她好奇的走出舱外，顿时被眼前一幕震惊的呆住了。这样的场面她见过，一年前，也是上元节，景承煜为她献上了铺满大半江面的纸灯。
如今，那日的场景复现了。更有不同的是，成百上千的纸灯聚拢在光华璀璨的画舫周围，层叠散开，真犹如众星捧月般。而她变成了那天河倒悬中的飘飘仙子。
他跟出来搂住她肩头，凝望江面，深沉许诺道，“这是咱俩的上元节。以后，每一个上元节，我都要送你一道天河，此生不休，来世不休，生生世世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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