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赫站在书房前顿了半天才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进去。陛下一个人站在刚刚做好的龙袍前仔细端详上头金线织就的花纹。
“平阳伏法，应王府烧毁，没有人受伤。”
陛下拾起袖子看上头的云纹。“她办事一贯让人放心。”
“平阳的丧仪是否直接交由宗府操办？”
“不必，直接交给宝华。大概还有三天就能到，你们要不要见一面？”陛下回过身道。
跪在地上的人深深的把头埋了下去，没有应答。
“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没有人说闲话了。”陛下道。
“微臣离开北境的时间太久，再不回去心里不安。”赵赫道。
久居上位的人身上大多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陛下走到一边洗手，言语中带着试探“你就这么想回去？这偌大都城竟然都留不住你？”
“微臣自投身军营的那一天开始就打定主意除非马革裹尸，绝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陛下无声的勾起嘴角，微微侧身看跪在地上的人。“才说了要给你指婚，你怎么就要走，难不成没有看上人家？”
“陛下言重，楚姑娘青春年少，何必和我这个年近半百的人捆在一起。”赵赫道。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又一次试探。
“罢了，既然你不愿意，总不要勉强，到时候大不了从旁支过继两个能干的，也算对赵家有个交代。”说着慢慢的坐了下来“你和沈家还有联系吗？”
“启禀陛下，北境通信不便，若有来信，想必是寄到城中，待臣回府查看，若有便命人送交陛下御览。”赵赫恭恭敬敬的低着头，始终保持着谦卑的姿态，一点不规矩的行为都没有。
陛下忽而笑了“不过是句家常的闲话罢了，你怎么这么认真？”说着叫他起身，说起久未见面的人。
“你这次见她觉得气色如何？”陛下问。
她避不进宫的事情赵赫有所耳闻，虽然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能够让他们保持了这么多年的平衡，可不管是什么都不是他应该知道的。
掂量了片刻说“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差别。”还是一样的冷漠且不近人情。
“是么？看来这些年他们过得不错。”陛下微微一笑“孩子们呢，也带回来了吗？”
“不曾看见。”
咂摸了一下里头的意味，陛下笑着命人送上早就准备好的上好人参。“你常年在外也该好好的补一补身子，若受了什么伤可不要自己一味地瞒着，宫里的御医不管怎么说也比外头的人好。”
赵赫低头应了，不敢看摆在身边的东西。装人参的盒子底下明晃晃的压着几匹女子穿用的衣料，他根本不敢想陛下究竟知道了多少。
“平阳可有什么遗言？”陛下忽然问。
昨夜的狂乱还历历在目，今日众人便能够坐下来毫不在意的议论着尸骨未凉的人，算不算是最是无情帝王家的真实写照？
“不过是些对应王的不满，没有什么别的话。”赵赫道。
“应王年少继位，家中也没有能够做主的人，碰上这样的事难免无措，只是可惜了平阳。”陛下满脸惋惜，几乎要说出别的话。
赵赫何尝不为平阳惋惜，她实在是这一辈中最拔尖的一个，春阳连她的手指尖都比不上。“春阳的婚事并未礼成，是改日再办吗？”
“算了，只不过差那么一拜，何必节外生枝，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陛下显然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多废精力，草草打断，说起另外一件事“北境近些年也算安定，那地方毕竟苦寒，你也不是少年了，还是换个地方吧。”
赵赫惊愕的看他，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张大的嘴巴。
“你是想要继续戍边，还是干脆给你一块封地，就此颐养天年？”陛下嘴边含着笑，像是不管他说什么都可以轻易点头。
只是他心里明白，自己根本没有第二个答案。“微臣的身子确实一天不如一天，到了下雨天总是觉得膝盖疼，恐怕已经不能再领军了。”说着利落的跪下来，将虎符托在掌心双手奉上“肯请陛下准许微臣告老还乡！”
“胡说什么！你还不到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就说这种话！”陛下佯怒道。
不管他怎么说，赵赫都打定了主意不肯起来，道“恳请陛下准了微臣的请求！”
“罢了，既然你这么坚持，你的封地就由你说了算！”陛下顺势接过虎符，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赵赫沉吟片刻道“既然陛下仁厚，微臣乞郴州为封地。”赵赫道。
陛下脸上并没有喜色，慢慢道“郴州是个不毛之地，你怎么会想去那里？”
“微臣虽然少年的时候得陛下厚爱过了一段娇纵的日子，可这些年在北境历练过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习惯这种骄奢的生活，不瞒陛下说，臣每次回都城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说着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这地方太精致了，和我这个粗人实在不般配。”
鹰一样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来回打转，许久才听见陛下的声音中微微带着些快意“你这话可真是让人不敢相信，谁能想到赵家的公子赫竟然有一天还会嫌弃都城繁华绮丽，自己要去郴州那样贫瘠的地方！”
赵赫跟着一笑，是啊，换作从前的自己只怕连都城都不愿意出，更遑论是去那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听说平阳是受人蛊惑才会犯下弥天大错，你觉得幕后之人用心何在？”陛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险些叫赵赫接不住话。
他想了想才说“这世上以她为榜样的人不知有多少，可这世上终究也只有一个她。”
陛下深深的看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慌，疑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你说的不错，她们不过都是拙劣的模仿，这世上恐怕再不会有第二个她。”
“陛下，”赵赫心里百感交集，千百句话堵在喉头，最终却只低低的说了一句“我们都老了。”
是啊，所有人都老了，可江山不会，人心也不会。陛下深有感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有了心仪的女子只管上书，你的婚事由你自己做主。”
“谢陛下恩典！”
他顺着高高的台阶往外走，不知怎么的一向挺直的脊背有了弯曲的弧度，看起来像是个颓丧的老人，跨越了重重宫门，始终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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