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日后回了国,骆林再想起在灾区的那段时间,感觉到的不是后怕,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之前的尴尬跟灾后的现实比起来,都显得有种矫情的奢侈。落难中的两个人并没什么消遣,到最后只能缓慢地聊着天。累到了他们这种境界,连想修辞都浪费体力,浮现在脑子里的句子未经修饰地吐出来,让谈话难得地诚恳。
“回去以后,你第一件事做什么?”骆林问。
“……好好洗个澡,睡觉。”
“别的呢?”
“不知道,但是不太想见人。”
骆林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应付别人的关心也是很耗费精力的一件事。
“骆林。”
“嗯?”
“之前的事情,对不住了。我一开始就不该跟过来,要是我不在,你现在应该也回国了。”
骆林沉默一会儿,然后说:“不一定。我觉得要是你不在这里,可能我就死了。”
何式微顿了一秒,皱起了眉头:“你胡说什么呢。”
“……真的。当时要不是你背着我,可能我都没体力上山。”
何式微不说话了。骆林没头没脑地想,你这都救了我两次了,是上辈子欠了我很多债吗。
他边这么想着,何式微边把手伸了过来,在他的头顶上很慢地按了按。
那时两个人正躺在体育馆的地上,静静地看着高远的天花板。骆林把眼睛闭了闭,没有拒绝何式微的动作。从对方掌心传来的压力和温度没有什么宠溺的意味——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更加严肃的,类似于珍重的感情。
就好像是在确认骆林的存在,然后终于安下心来,再说不出什么话。骆林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疲惫而无声地长出一口气,气息中有种相依为命的寂寥。
骆林忽然觉得愈发的困倦,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何式微放在他头上的手移到额前,确认了他没有发烧,又把手拿开。
何式微的手心里有些汗。他们两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了这么久,总不会有多干净;有的时候甚至连对方颈间的汗味有时也能隐隐闻到,但是这并没有什么问题。比起单单一个人来说,有另外一个人陪着自己,还是好太多了。
……那天晚上忽然降了温,毯子的长度实在盖不住何式微的脚踝,让他的关节隐隐地作痛。骆林坐起来,调换了个方向,头靠着何式微的脚睡下去,然后把胸口的毯子盖在了何式微的踝骨上。
何式微怔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慢慢地也睡着了。
……
救援队再次到来之前的日子过得很慢。明明只是三四天的时间,两个人却几乎聊完了彼此至今为止的人生。
何式微说他小时候长个子长太快,裤子跟不上腿抽长的速度,三个月就要换一遍衣服,一年要淘汰四双鞋。后来他那穷苦出身的爹实在是觉得这样太奢侈,干脆不给他买新衣服了,反而是听任他长个。什么时候长得停了,什么时候再把行头凑齐了。
可怜何式微从一米七不到一路窜到快一米九,先前的裤子挂在腿上,活脱脱的女士窄腿七分裤。
这些故事被何式微讲得很有趣,所以骆林一开始就只是仔细听着,觉得自己之前的生活和这些相比较起来,实在不值得一提。但是何式微坚持要他讲,骆林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和他说那些乡下的家长里短。
那天骆林把腌辣椒的故事讲了一半,觉得自己的发言大概是有点无聊,于是打住:“反正都是没什么大意思的东西,不说这个了……怎么了?”
最后那个问句,是因为何式微在看他的眼睛。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注视,更没有什么漫溢的感情,就是很平静地对望。
何式微笑了笑,把眼神不留痕迹的转开来:“我觉得挺有意思的。等回去了我去找找,看你说的那种辣椒酱还有没有人做。”
……
——怎么了?
没有怎么。我就是觉得你很好,真的很好。不过我知道你不想听,那么我就不说而已。
何式微闭了闭眼睛。
所有的不能克制,说穿了都是自私而已。他之前是个自私的人,虽然那些部分被他掩盖得很好,最终却还是把他想要的东西,从他的生活里推走了。
他不是不难过。但是这一切,都是能够忍耐下来的。
……
等最终回国的那天到来,两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从救援飞机上下来,眼前是一片的闪光灯,耳边重复着的也都是已经许久没有听到的中文。这回回国的一行人里骆林算得上是个名人,到达出口也等候着一群的娱记:
“骆林,感觉还好吗?”
“有受伤吗?情绪还稳定吗?”
“有没有什么想对粉丝们说的话?他们都很担心你!”
骆林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粉丝团,只能一路的微微颌首过来,一人一句“辛苦了”“谢谢,我很好”。好不容易冲破了人群的包围,有人想领着他们往休休息室走,骆林却轻轻推开安保人员的手,大步往外走过去。
媒体一窝蜂地又想跟过来,可惜捱不住骆林人高腿长走在前面。何式微还纳闷骆林这是怎么了,骆林却猛然在人前蹲了下来,抱住了人群中一个矮小的身影。
“恩妈!”
那是何式微第一次听到骆林说带着方言口音的话。他说话的对象是个极其瘦小的老太太,何式微也曾经见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