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临窗，剪烛相伴。烛光下的他一丝不苟地批阅着奏折，时而皱眉，时而低笑，我随手拿了本书像从前在雍邸时一样心不在焉地翻阅，他不时抬起头看看我，而我也恰好向他望去，四目相接，不由相视一笑，他便重新投入到那密密麻麻的朱红色蝇头小楷里，我只好双手撑着下巴凝视着他发呆。
“有什么好看的？”他忽然笑着抬笔在我鼻头上一点。
我抗议地在鼻子上擦了擦，斜着眼睛道：“看你帅啊，都老头子一个了，还打扮得这么帅，不知要搅乱多少小姑娘的心啊！”
他仰身大笑，“鬼丫头，胡说什么呢？你看我可有选秀啊？”
“哟，皇上今儿可真开心啊！”门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他止住笑声问道：“小安子，是谁啊？”
小安子打着千儿进来回道：“回皇上，是年贵妃，奴才说了皇上没空，她就是要进来。”
“嗯，”胤禛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年氏提着个食盒迈着小碎步一摇三摆地移了进来，一见到我脸上立刻布满了乌云，酸溜溜地道：“怪不得皇上没空呢！”
胤禛双眉微蹙，咳了一声道：“有事吗？”
年氏仿佛变脸一般，马上变得笑逐颜开，艳若桃花，“皇上，臣妾见皇上国事忧心，日夜操劳，特地叫御膳房做了些夜宵，请皇上先休息会儿，喝点汤吧。”
胤禛面无表情，继续飞笔疾书，“嗯，难得你一片苦心，朕刚刚用过了，以后没什么事不要来养心殿，有事朕自会传你。”
年氏满腔热情被泼了冷水，颇为尴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却又不肯罢休，继续道：“皇上，臣妾．．．．．．”
“行了，跪安吧，朕还有很多折子要批。”胤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年氏嘴唇微微一抖，表情戚然，盯着我冷声道：“皇上的朱笔恐怕不只是用来批折子的吧？”
胤禛看了看我，回身朝年氏怒道：“大胆！还不给朕退下。”
年氏眼圈一红，扭身跑出了养心殿。我被弄得莫名其妙，不解地看着胤禛。他却“扑哧”一笑，“自个儿去照照镜子。小安子，打盆热水来。”
我抓起桌上的铜镜便照，原来适才胤禛点在我鼻头上的红点被我自己揉得满脸都是，我沮丧地将铜镜一摔，跺脚道：“胤禛，你真是的，这么大年纪了还玩这个，存心让别人看我笑话啊！”
此时小安子已打了水进来，看着我的样子也是扑哧一笑，却又自知不妥，马上打住，退了出去。一眼快的宫女端了盆准备来给我擦洗，胤禛却道：“不必了，你下去吧！”说着亲自拧了帕子轻轻在我鼻子周围擦拭，边擦边说：“我看啊，别人未必是笑话你，应该是嫉妒你才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回想刚才年氏的样子，心里确实也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得意，唉，我也是女人，虚荣心总有的，嘴上却道：“谁稀罕啊，你要乐意也给她们擦去啊！”
“什么话？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堂堂皇帝去给人当下人使？”他恼怒地用力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疼得叫出了声，索性捂住脸假装哭了起来，心里却乐歪了，你不是正在给我当下人使吗？
他以为我真哭，慌道：“丫头，捏疼了？快让我看看。”
我当然不愿意他看到我假哭的样子，跑到榻上用被子蒙住头一个劲儿大哭，他急得只想把被子拉开，嘴里还说道：“你这丫头，哭起来还是这么震天响，还不停下来？让人听见还不知道养心殿发生什么事儿了呢！”
哼，我可没那么好打发！
“好吧，你想要我怎么样儿？你说！”他无奈道。
忽然之间，我觉得这情景很熟悉，若干年前，也是替我擦脸，他还说我是小花猫，不知道怎么惹我生气了，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记得后来是唱了一首小曲打发了我吧？
我暗笑道：“除非你唱支小曲给我听！”
“我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啊？”他犹豫道：“这．．．．．不太好吧？我现在是皇帝了呀？”
我继续蒙头不理，“那你唱是不唱？”
“真拿你没办法。好！我唱，行了吧？”他柔声低低唱道：“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我还依然把你当成手心里的宝。”
我不再言语，不再哭闹，他柔和的声音像温暖的南风拂面而过，让人沉浸在无数甜美的回忆和憧憬中，又如春雨，一点一滴，在心里激起幸福的涟漪。他掀开被子，在我微烫的脸颊上一吻，温柔地道：“真是长不大的丫头！不知道你怎么教育昼儿的。”
桌上的西洋时钟不合时宜地响了十二下，已是子夜了，我起身道：“皇上，夜深了，你早点歇息吧，落儿先回了。”
“你别回了，就在这吧。我还有折子没看完，你累了就先睡。”他拉住我道。
我想了想，回道：“那落儿也不睡，陪着你。”于是我们又回到刚才他批奏折我发呆的情景，无聊加疲倦，我终于无法抵制瞌睡的诱惑，不知何时便伏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却是被喧哗的请安声吵醒，依稀是十三的声音，我揉着惺忪的睡眼一看，果然是十三！窗外天已微亮，他居然工作了一个通宵？我伸伸懒腰，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原来我身上披了床厚厚的毯子。
十三看见我大为惊喜，胤禛笑道：“怎么，十三？很意外吗？”
十三满脸笑容，“不，这样很好，很好！”
胤禛哈哈大笑，“朕说过不会亏待丫头的，决不食言！丫头，你一夜没睡好，先回去歇着吧，下午再过来。”
我忽然发现，他只有在跟我一个人说话的时候不自称“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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